自由中國 第二十三卷 第五期 (遭查禁前最後一刊) 1960.9.1 社論 殷海光執筆 大江東流擋不住! 這幾個月來,台灣熱忱于自由民主憲政救國的人士,積極籌組一個新黨,希 望拿這個新黨來作實現這一抱負的機構。這些人士,不避溽暑,不辭跋涉,不避 艱險,在重重威脅和阻撓之下,努力促致這一新黨之誕生。這一新黨之誕生,至 少有下列幾項對于國家的利益: 第一:一新自由世界的耳目。任何稍識外國文字和稍具國際常識的人士都已 知道,台灣十幾年來在新聞電訊報導方面已成一個半封鎖狀態:凡與台灣官方不 利的消息都在極端排斥之列;刊載的大都是經過「過濾」的有利于官方的片斷稱 頌之詞,或有利的報導。因此,十幾年來,世界在怎樣變,一般自由國家對于台 灣的觀感如何,許許多多人像蒙在鼓裡一樣,並不太清楚。官方這種作法,誠然 多少達到一點愚民的目標,可是卻蒙蔽不了別人。近年以來,國外輿論,包括西 德的在內,常常說台灣是一個警察國,實行的是一黨獨載。美國若干以大學教授 為主的知識分子,照他們的研究和觀察,認為台灣的統治形態和政治作風,與赤 色大陸在基本上是一樣的。順著這一認定,他們很自然地下這樣的結論,即是說 :既然兩邊差不多,而且都是中國人,何必不用談判來解決問題?何必還要打仗 ?我們知道這種看法是有不符合事實的地方。但是,持這種看法的人在西方世界 一天多一天。所謂「承認中共問題」,就是以這種看法為心理背景的。無論怎樣 ,這種看法對于我們自由中國今後的處境是日趨不利的。然而,人家既然持此看 法,我們憑口頭宣傳怎能打消?如果自由中國出現一個新的反對黨,那末就是拿 事實給自由世界看,我們不是警察國。「事實勝於雄辯」。這豈不是真正有利于 自由中國的辯證? 第二,誰都知道,世界共黨的統治型模是:一個政黨,一個領袖,一個主義 。什麼都只許「一個」。在這樣的絕對一元主義之下,除了政治花瓶以外,其他 任何具有獨立性的政黨,一概在嚴格排斥之列。如果自由中國出現了一個新的在 野黨,那末可使大陸受苦難的人民知道,自由中國究竟與赤色統治不同。從而他 們在內心得到一點安慰。他們會認為,自己即令在赤色鐵蹄之下過日子,可是他 們在台灣的親戚朋友卻生活在光天化日之下,沒有受魔掌的摧折。人常常認為與 自己有關係的人享受幸福,也就是自己在享受幸福。這種心理的滋生,可以給他 們精神上一點鼓舞,也就是多給共黨暴徒一點困難。 第三,我們知道,中國近幾十年來的禍亂,最直接的動因,就是黨派鬥爭所 引起的武裝暴力衝突:政見之爭,不能在會場解決,而一定迫著在戰場相見。這 是民主制度在中國沒有堅實基礎的表現。如果中國不穩定地步入民主政治之途, 政見之爭永遠必須以武力相拼,那末國家永遠不得太平,人民永遠不得安居樂業 。這幾十年的教訓夠慘痛了。為了避免這些禍亂並使國家真正進步,所以必須實 行民主。 第四,這十幾年來,國民黨的權勢核心在台灣藉「國家」和「政府」等等名 義所行的玩弄、恐嚇、和榨取,積的惡因實在不少了。凡屬有眼睛能看,有耳朵 能聽的人,都應該知道,民間的不滿之情是與日俱增的。這種存在于人心甚至見 之于選舉過程中的種種表現,決不是粉飾太平、拿美麗的言詞所能遮掩的。這一 類的積憤、積恨、積怨,一經爆發,便橫決不可收拾。南韓李承晚式的統治結果 ,便是最新鮮的例子。任何有常識的人都可知道,這類禍亂之防止,貴在事先消 弭禍亂釀成的原因。消弭之最高明的方法,就是真正實行民主政治。在民主政治 中,公意得以伸張,奸邪無所隱藏。大多數人的情緒和意見既得到正常的發洩和 疏導,就不致橫決而不可收拾了。 基于上述四大理因,以熱忱於民主政治的人士一紿發出籌組新黨的呼聲,便 立即得到海內外真正民主愛國人士的響應和支持。大家深盼這個新黨早日組成, 俾得發揮民主政黨的正常機能。這是常識和公意的表現。然而,中國的事,也有 出乎常識和公意之外者。近來在國民黨權勢核心策動之下的言論、報刊,竟不惜 違拂常識和公意,拗逆世界民主潮流,對于籌組新黨的民主愛國人士橫加侮辱威 脅,對于尚未出世的新黨,先期妄肆批評攻擊。在這一類被動的言論之中,居有 代表性的,要算中央日報七月二十九日「政黨的承認問題」一篇社論。 這篇社論開頭就說:「自 國父組黨革命,至今六十餘年。本黨親身遭遇的 反動風潮,不止一次,同時本黨親眼看見的新黨運動,亦不止一次。現在又有所 謂『地方選舉放進座談會』其名而組黨其實的運動在進行中。我們並不重視,亦 決不予以承認」接著它以國民黨為歷史中心來敘述自「辛亥革命」以來中國政治 組織起伏生滅的歷史。之後,又說:「在抗戰的前夕,及抗戰期間,有所謂抗日 救國會,有所謂民主同盟,有所謂鄉村建設派,有所謂民主科學社,又有第三黨 ,職教社,如是等等。到了抗戰結束之後,一一暴露其原形。這些外圍團體和尾 巴主義者今日到何處去了?他們今日都在大陸匪區,在共匪的侮弄和壓迫之下, 供共匪的利用與役使,」 我們讀完了這篇論著,心中起了無窮的感喟。我們深知這篇論著裡所說的, 決不足以代表中國國民黨全體的意思。中國國民黨在孫中山先生領導之下時,在 締造民國上,確有不朽的功勞。然而,近十幾年來,在少數權勢核心藉暴力與飯 碗的控制之下,早已變質而成為少數權勢人物的御用工具了。此時此地,最大多 數國民黨人士的處境,無寧是值得同情的。目前在台灣使千千萬萬人感到窒息的 ,只有這極少數分子而已。 我們非常驚訝,這篇文章所表露的基本思想方式,心理反應習慣,對于事實 妄加歪曲的勇氣,還是和大陸即將淪陷以前一模一樣。這樣的深創鉅痛,國破家 亡的事實,竟不能使這一撮權勢分子接受絲毫經驗教訓,而將思想和作風作絲毫 修正,這真是國家民族的大不幸! 大陸即將陷赤以前的一段政治歷史,稍有常識和愛國心的人,每一提及,無 不同有「往事那堪回首」的慨歎。所以,大家儘可能避免提及。然而,該篇社論 對于這一段歷史,竟如此津津樂道。這種勇氣,殊屬驚人。我們要請教撰寫這篇 社論的主筆先生:這一段歷史,究竟是國民黨的痛史,還是光榮史?究竟是國民 黨的成功史,還是失敗史?這篇社論又問過去大陸上「鄉村建設派」等等「外圍 團體和尾巴主義者今日到何處去了?」我們想凡有政治常識的自由中國人民也禁 不住要請問一聲:「大陸的國民黨今日到何處去了?大陸的國民黨政權今日到何 處去了?」 許多評論家說,這篇社論所流露的,是一股驕矜之氣,和優越之感。我們自 由中國的全體人民又不禁要請教:國民黨權勢核心人物的這股驕矜之氣和優越之 感,是從那裡來的?難道十幾年來他們是「勝利返台」不成? 這少數人物之所以有這種驕矜優越的心理狀態,在基本上還是由于「黨國觀 念」在作怪。所謂「黨國觀念」,即是「黨」即是「國」。「國」是「黨」造的 。所以「黨」騎在「國」頭上。而「國」必有「政府」,所以「黨」必騎在「政 府」頭上。於是乎「黨」,「國」,與「政府」成了「三位一體」。許多人士提 倡「固有文化」這種「黨國」思想,在「固有文化」裡是找不到的。它是十足的 蘇俄來路貨。照民主國家的常理常例而論,任何一群人要組織政黨,這根本就是 他們自己的事。別的政黨承認不承認,這是別黨自己的事。與要組織政黨的人毫 不相干。這與一個人姓張用不著姓李的人承認是一樣的。以自由中國而論,行憲 已經十幾年了。組織政黨是人民依據憲法所應享有的基本權利,任何人不得拿任 何藉口來剝奪。同時,任何政黨在法律上完全平等。這在歐美民主國度的政治家 簡直是不值一提的常識。然而,國民黨少數權勢核心人物的想頭則與眾不同。他 們深染蘇俄傳來的「黨國」思想,於是,他們認為在他們勢力範圍以內,任何政 黨必須得到他們點頭,才算是個政黨。 他們的這種念頭,就是從「黨國」思想裡滋生出來的碼頭獨佔主義。他們所 講其他一初主義完全是假的。我們把一切欺人的幌子揭開,直截透視他們的基本 心理狀態,用兩句話就可包括殆盡:「因為我們能控制你們,所以我們總是比你 們有理」。依此,他們總是認為:「只要我們能控制你們,怎麼樣幹都沒有關係 ,你們不同意,其奈我何?」撒退台灣十幾年來,一切動作仍然是從這一「唯控 制主義」出發的。任何失敗的事實都不足以放變他們的這一念頭。 近十幾年來,國民黨權勢核心人物,使出渾身的力量,實行「加緊控制」, 他們是否收到什麼效果呢?從一方面看,他們的確收到了一時的效果。在這個小 島上,他們確曾收買了一些無思想無原則唯利是視之徒。他們正同在大陸掌握政 權時代一樣,在台灣把有人格有氣節有抱負的人很有效地消滅殆盡了。他們控制 了一群以說謊造謠為專業者。他們控制著一群藉著幫同作惡以自肥的人。他們控 制著藉唱萬歲而飛皇騰達的「聰明人」。他們製造了成千成萬當面喊擁護叫口號 的政治演員。他們控制著台灣一千萬人的身體。然而,除此以外,他們還控制著 什麼呢? 這個世界不是為這少數人創造的。這少數人要百分之百地實現他們「唯控制 主義」的夢想,必須把台灣造成一個百分之百的「封閉系統」:絕對不與外界交 通,不要外國人的錢,不要外國的武力保護。而且,還要有一座化石似的永不改 變的社會基礎。然而,世界上沒有永不腐爛的積水,沒有永遠可被欺騙的人眾, 也沒有永遠看不清楚的世界大勢。於是,也們的「唯控制主義」不能不在颱風, 海浪,和年華的消逝中腐蝕下去! 他們不能控制的東西太多了。國際局勢的演變他們不能控制。台灣人心他們 不能控制。貪官污吏他們不能控制。盜伐森林,偷工減料,所形成的一年一度的 水災,他們也莫可奈何。通貨膨脹,生活艱苦的事實,他們也祇有在新聞紙上拿 語言來掩飾。他們除了大家的身體以外,究竟控制了什麼呢?一切都是空的。自 古有以暴力得天下的,但從來絕對沒有以暴力統紿天下於永久的。「唯控制主義 」者的迷夢可以醒了! 我們確信,祇有真正實行民主政治,才能結束這一禍亂相尋的局面,而導致 國家社會人民于長治久安之途。新的在野黨之組織,不過是企求這一目標之實現 而已。也許有的人士說,現在正值「非常時期」,不宜另組新黨,以免「分散力 量」。關于這個問題,我們想請問:「非常時期」已經過了十幾年了,究竟什麼 時候終了?我們是否要一輩子「非常時期」下去?在「非常時期」名義之下,是 否應該把一切凍結下去?在所謂「非常時期」,是否應該把一切正事停辦?如果 說在「非常時期」不應該籌組新黨,那末動輒浪費幾百萬以至于幾千萬充場面來 招待外賓是否應該?大小選舉舞弊和榨取民意是否應該?藉「國家」的名義拿人 民的血汗錢來樹立私人勢力是否應該?...... 大江總是向東海奔流的。我們深信,凡屬大多數人合理的共同願望遲早總有 實現的一天。自由,民主,人權保障這些要求,決不是霸佔國家權力的少數私人 所能永久阻遏的。在不久的將來,我們可以看到共黨暴徒在大家的一共同願望中 倒下去。同樣的,少數人拿種種藉口來阻撓和打擊這一願望的動作,也將在公意 之前停止。自由,民主,人權一定會在大家的醒覺和努力之中真正現實。
2015年8月16日 星期日
[FWD] 大江東流擋不住!(殷海光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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